张小猫S

Form can keep changing but Essence always remains the same.

【楼诚】浮生六记 外篇

1.初见  2.岁月  3.情窦  4.承担  5.彷徨  6.相依

余幼年受虐于养母,幸得明家救助,养于兄长膝下,重获新生,何其幸也?余自幼受教于兄长,学义识礼,又留学海外,得以开阔眼界广博见识,又何其幸也?后参加革命,偶得悉与兄长不谋而道同,此乃人生之大幸也!盖论余此生,先得受教于兄长,又得与兄长志同道合,人生如此,幸甚,幸甚矣!

幼时家里住的那个弄堂口有一棵玉兰树,每年三月都会开满一树的花,层层叠叠喧闹着,那样玉白的颜色,却有一种极致绚烂的美。

人的记忆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,幼年时桂姨对我做的那些事情,随着我长大已渐渐褪了色,记得却不深刻,可大哥砸开门锁把我抱在怀里的情景,我一直记得很深。那天路过弄堂口的时候,我伸手触了触一直梦寐的玉白花瓣,微凉柔软的触感,在我心底留了很久。

上海的三月,明媚,却料峭,我瑟缩在大哥怀里,觉得很暖。

大哥说我初到明家时拧性寡言,其实倒不如理解为一个受伤的小动物对陌生未知环境的恐惧。说句不怕笑话的话,从那样的魔窟到了一个像天堂一样的地方,任谁都觉得像是做梦一般,喜欢却不敢靠近,因为心里总是担心哪天梦醒了,一切就结束了。

大姐总说,我们明家呀,养花养牡丹,养草是兰草。我们家明楼、阿诚和明台,个个儿都是好的,人长得体面,学问又好,以后肯定都是有出息的。在大姐眼里,我们这些弟弟都是她心中的宝,明台尤是。

其实在大哥和我的眼里,明台也是我们心中的宝,所以明台小时候我们总是逗他:明台呀,你看我们明家的香水叫“明家香”,你干脆就叫“明家宝”,怎么样啊?明台小时候长得漂亮,嘴又甜又会哄人,每次听我们这么说,就滚到大姐怀里,嘴里嚷嚷着:好呀好呀,我就是明家宝,就是你们的宝贝!

每当这个时候,我总能看到大哥偷偷用眼睛瞧我。我明白他的意思,他怕我多心,怕我心里难受!其实,人生在世,自有缘法,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善缘,大哥聪明一世,倒总是在这些小事情上犯傻。这些事还不能当着他的面说,否则他一定瞪了眼睛,气呼呼地说我是小没良心的。

我从小受教于大哥,从识字读书开始,大哥言传身教,我也总比着大哥的样子努力,用大哥的话说,他这辈子最得意的作品便是我,他的阿诚万里挑一无人能及,明台那个臭小子更是望尘莫及。

大姐笑大哥是老明卖瓜自卖自夸,阿诚好是我们家阿诚本身就好,不是你的功劳。明台听后更是气哄哄的,说大哥偏心,阿诚哥就是有九分好,我也是有一分好的,怎么到你那里就连那一分的好都没有了?

也不知是不是明台和大哥八字犯冲,大哥明明也是像大姐那样喜欢明台宠着明台,可话一从他嘴里说出来,就全变成了训斥,每次不把明台惹毛弄哭,他总是不过瘾似的。我问大哥怎么总是训斥明台,大哥每次都理直气壮地跟我说,我又不会当人大哥,父亲当年怎样对我,我也怎样对明台,有什么不对吗?我忍着笑,不敢反驳。因为大姐说过,大哥小时候极是调皮,没少受到父亲的斥责,这会儿看到明台调皮,他就全回报到了明台身上。好在明台不记仇,又最是个鬼灵精,懂得用大姐拿捏大哥,又懂得拉我同他结同盟,也是吃不了亏的。

大姐总说我太乖了,偶尔也要像明台那样耍赖撒娇,这才像个弟弟该有的样子。大哥则说,阿诚,很多事情欲速则不达!你努力是好事儿,可是失败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,重新再来过就行了。你还年轻,偶尔走些弯路也是正常的,做事情的时候不需要太计较后果,有什么事还有大哥帮你顶着。

所以我去法国留学,参加学生社团的活动,勤工俭学,后来又参加了革命……这些都是因为大哥说要趁年轻多经历事情,多磨练自己,才能让自己变得更强大。

参加革命也许是我这辈子最任性的一次,可我并不后悔,甚至还有些庆幸。

在贵婉小姐的花店看到大哥时,我又惊又怕。惊的是事情终于败露,我却还没有想好如何向大哥解释;怕的是大哥将会与我殊途对立,我以后该如何面对大哥。好在惊怕之后是惊喜,我竟然和大哥选择了同样的路,我甚至想,当晚就是被大哥当场毙命也觉得值了。

巴黎那一夜,是我和大哥的第一次表演。很艰难,好在我们都挺了过来,倒是王天风当了一辈子我们的观众。

大哥总说,父亲在世时曾经对他说过,明家的孩子要养成独立的人格。坦白来说,在很长一段时间里,我并不真正知晓什么是独立的人格,是不依附于明家,还是不依附于大哥?大哥说,阿诚,你不要总是想着去完成大姐和我的期望,而是要做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。

这是一个很难的问题,但也可以很简单,对于我并不擅长的领域,我选择遵从内心。

都说巴黎的冬天冷,到了伏龙芝后,我才算见识到真正的冬天。厚重的白雪覆盖了整座城市,那是一种让人绝望的白,天地间一片肃杀。语言障碍,信息封锁,政治环境,让我仿佛与世隔绝。漫长的冬季不仅拉长了思念的记忆,也拉长了孤独和恐惧。苏联从34年开始的肃反运动,到36年迎来了最严酷时期,这也是我第一次直视政治的残忍。

临行前,大哥对我说:要活下去,为了更有价值的牺牲。所以无论怎样艰苦,无论精神和肉体上受到怎样的折磨,我一直坚持着,直到我收到落款为“兄字”的家信,才忽觉漫长的冬季已经过去,春天来了。

信里无非是一些琐事,上海的,巴黎的,国内的,国外的……琐碎却温暖。大哥和我约定,如果我收到的家信落款是“兄训”,那就意味着大哥已经身处危境,而我则要尽力自保;如果我收到家信的落款是“兄字”,那么一切正常。

伏龙芝的春天很短暂,而我终于学会了喝伏特加,学会了吃涂着黄油的大列巴,也终于适应了军校的生活并学着享受其中。只是不知为什么,那个春天,我总是会想起幼年时弄堂口的那棵玉兰树。

36年冬,我返回巴黎,结束了在伏龙芝的学习,重新回到大哥身边。

是夜,大哥和我都喝得酩酊大醉,放纵着思想和灵魂,在异国他乡。

我伏在大哥的膝头,喃喃自语着:

先生,如果我喝醉了,如果我

耽于酒和爱的混沌处,请勿见责

当我与敌人对坐,我是清醒的

我忘怀自己时,是和朋友在一起

和您在一起

伏龙芝的寒冬将永远封存于我的记忆深处,是大哥说的那种可以一直珍藏的宝藏。

回国前,大哥曾对我说,国内的形势非常复杂,问我是否做好了心理准备。大哥做事情甚少犹豫,这次我却在他的眼中看到了犹豫和担心。

“大哥,说好不许抛下我一个人回国的,你不能说话不算数!”我像小时候似的,抓着他的衬衣袖口晃了两下。

大哥指了指我,颇有点拿我没办法地叹了口气:“真是越发没大没小了!等回国,让大姐收拾你!”

大哥想什么,我怎会不知?只是,我又怎能让他独自面对?

生死搭档,安有独活的道理?

虽是做好了心理准备,但国内的形势还是远比我想象的复杂,军统,汪伪,日本人,各方面都需要小心应付,有时候实在觉得演戏太累,忍不住跟大哥抱怨,没想到他却不以为意地对我说,我看你和梁仲春两个人狼狈为奸沆瀣一气的,捞了不少油水吧?小心点,别露出尾巴让人抓住!

好在有大哥陪着,再难,戏也能演下去。

革命总是伴随着死亡,可就像大哥说的,我们永远不会习惯死亡,无论同志还是敌人。所以大哥会对汪曼春的离去感到痛心,而我,对于桂姨的死,也怀有某种内疚痛惜的感情。

当初同意桂姨留下来,并不是已经原谅了她对我的虐杀,也许只是出于对一个老人的同情,因为无论怎样,对于一个垂暮的老人,我做不到太过绝情。还恨她吗?其实我也说不清楚,如果让我选择,我希望不要再与她相遇,也许大家各安天命才是最好的结局。

大哥总是最了解我的,所以他深知我在桂姨死后的心情,就像我深知他在大姐辞世后的痛苦。

都说上海滩新政府的明楼长官,长袖善舞,八面玲珑,在上海各界都混得风生水起,与各方人士交际都游刃有余,可我知道,因为有大姐在,大哥才有那样的底气,因为大姐才是大哥心中的主心骨。

大哥曾说过,有大姐在,咱们兄弟三人才是有人疼有人爱有家回的孩子。

明台说,大姐怎么会不在?大哥你又乱说话,我去告大姐!

而我从来没有想过大姐会不在。

后来大哥跟我说,他也从未想过。

可是车站那一夜,明家到底还是被撕得四分五裂。

大哥含泪怀抱着大姐,而我却要忍着心痛把明台推上已经开动的火车。看着火车渐行渐远,明台站在门边像个孩子似的嚎啕大哭,我也忍不住痛哭起来。

与大姐死别,又与明台生离,这个家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聚起来了。

大姐走后,大哥沉郁了好几日,夜间又总是做梦,眼见着大哥日渐憔悴,我却帮不上忙。好在大哥终于熬了过来,只是听到他对我说:阿诚,大哥需要你,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。我心里甚是酸楚。

大哥说我“信他知他懂他”,其实我更敬他重他爱他。这辈子,我做的事情与其说是为了追随,倒不如说我是遵从了自己的内心。大哥就是我心中的玉兰树,他带给了我第一道光明,他教导我,引领我,陪伴我,这条路或许会很艰难,但有大哥相伴,便是幸事。

我永恒的灵魂

注视着你的心

纵使黑夜孤寂

白昼如焚


 

这篇写得很艰难,我怕一不小心又会变成大哥的追忆,毕竟阿诚再像大哥,他也是一个独立的人,所以,真的写得很慢。

用蓝波的诗作为结尾,是想表达阿诚追随大哥是因为大哥榜样在先,但阿诚也是遵从了内心,做自己真心喜欢的事情。小时候的遭遇对于阿诚绝对是深深的烙印,但阿诚在大哥的教导下,绝对是一个有着独立人格的人,他追随大哥是因为仰慕,也是因为他自己的理想。这里也是我最爱他们兄弟两人的地方,即亲密无间,又相互独立,他们都是具有鲜明个性的独立的个体。

《浮生六记》到此就算圆满了,感谢大家喜欢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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